学界围绕“大一统”展开了多角度探讨，多数学者认同，大一统作为中国传统政治的主要形态，是由中央集权、郡县制度、官僚体系、户籍管理以及儒法合流的思想文化等多种制度共同支撑的。中国古代政权虽历经分合，但政治大一统的稳定性倾向贯穿始终。秦朝至清朝的2100余年中，统一时期约占三分之二，分裂时期约占三分之一，统一是绝对主流。
　　尽管历史上并非所有大一统王朝都能保持政治稳定，但大一统体制本身确实呈现出较强的稳定性倾向。实现大一统，本身就是一个由无序到有序、由分裂到整合的过程，而秩序、整合与稳定之间具有内在的相关性。为此，本研究引入倾向性理论，尝试为大一统的稳定性提供新的阐释框架。倾向性理论强调，因果在本质上是事物内在的倾向或能力，即某一原因具备引发特定结果的潜在可能性。该理论不将因果简单归结为事件间的外部关联，而是聚焦事物内在的属性及其在具体情境中的显现。
　  一、倾向性理论视角的引入
　　从倾向性理论视角出发，可以为古代大一统的稳定性提供更加圆融的解释。倾向性理论认为，原因倾向于引发其结果，这种倾向是持续的、渐变的，而非全有或全无的二元关系。作为一种内在能力，倾向需通过特定机制才能实现其结果。
　　（一）对因果论局限的突破。传统因果论以休谟的“恒常联结”观念为核心，强调原因与结果之间必然、可重复的联系。若依此框架，大一统作为“因”应必然导致政治稳定之“果”。但历史现实却存在明显反例：秦、隋虽建成大一统，却迅速崩溃；元朝疆域空前辽阔，却不足百年而亡。倾向性理论则以“概率性因果”和“倾向性触发”突破上述局限。该理论承认大一统内蕴稳定性倾向，但强调其是否实现取决于与外部条件的配合。以秦制为例，郡县制与垂直权力结构本具有稳定潜能，但严刑峻法与过度役民破坏了与小农经济的共生关系，反而触发系统性崩溃。相反，汉唐在承袭秦制的基础上，通过轻徭薄赋、独尊儒术等策略，使制度倾向与社会条件形成良性互动，从而激活稳定机制。
　　（二）与中国思维传统的契合。倾向论摒弃了非此即彼的因果观念，认为因果在本质上是一种内在倾向，原因倾向于导致结果，其强度高于偶然，但并非必然。这种非绝对化、重整体关联的理解方式源远流长，与中国传统思维相契合，如《易》之“观变察机”，强调对趋势的把握而非确定性断言。
　　二、“触发－显现－扩增”框架的提出
　　基于倾向性理论，本研究提出“触发－显现－扩增”三阶段框架，以系统阐释大一统稳定性的形成机制。
　　（一）触发：制度倾向的初始激活。秦朝首次通过中央集权制度与中国政治土壤的结合，触发大一统的稳定性倾向。秦以郡县制取代分封制，构建起皇帝—官僚—地方行政的垂直权力结构。该结构层级分明、权责清晰，天然具有抗干扰的稳定特性。即使皇权暂时缺位，官僚体系仍可依照法规与职权维持国家运转，表明制度本身具备内在韧性。
　　（二）显现：多维条件的协同催化。稳定性倾向的显现，需要依赖制度与政治土壤的多维嵌合。本研究提出“四维互动模型”：其一，小农经济的脆弱性，要求中央政权调配资源应对天灾，形成“赈灾—稳定”的共生关系。历代推行均田制、常平仓等措施，将农民生存与政权合法性相绑定。其二，官僚体系通过科举选拔、权责细分与法律规范不断自我优化。即便在分裂时期，官僚制仍为后世统一保存制度模板，显示出超时代的适应性。其三，儒家“大一统”思想经董仲舒改造为“外儒内法”的官方意识形态，从伦理层面规范个人、家庭与社会秩序，使政治统一转化为文化共识。其四，东临大海、西倚高原的地理格局，使中国长期免受外族大规模侵扰，长城的修建进一步强化北方防御，为大一统提供稳定的地缘环境。
　　（三）扩增：动态调适的自我强化。历代王朝通过“路径依赖”与“修补式创新”实现制度倾向的持续强化。新朝往往承袭前朝制度内核，以此降低治理风险，如汉承秦制而创察举制，唐融胡风而行三省六部制。与此同时，各朝也针对制度缺陷进行针对性修正，如明废丞相、清设军机处，皆旨在提升效率、强化控制。这种“边破边立”的策略，既避免制度僵化，又延续了大一统的内在逻辑，使稳定性倾向不断强化，最终形成所谓“超稳定结构”。
 　 三、结论
　　中国古代大一统的稳定性并非偶然，而是制度内在倾向与特有政治土壤协同作用的结果。倾向性理论通过“触发－显现－扩增”的动态框架，揭示出政治稳定如何在王朝更迭中延续并强化。秦隋速亡与汉唐长久，并非制度本身成败所致，而是倾向性在特定条件下被激发或抑制的表现。倾向性理论的价值不仅在于方法创新，更在于其与中国传统思维的内在契合。同时，该理论也为跨文明比较提供新视角：同样实行中央集权，中国因小农经济的韧性、官僚制的自我修复能力、儒家文化的整合作用及地理屏障的庇护，形成独特的“稳定放大器”。从现实意义看，中国古代大一统的稳定性机制对现代国家治理具有重要启示：制度设计必须与本土社会经济文化土壤深度结合；稳定依赖动态平衡，需通过不断调适保持弹性；文化认同与合法性建构是政治整合的深层基础。中国历史上的“超稳定结构”经验，或可为探索多元一体的现代治理模式提供有益参照。
　　作者单位：新疆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国家安全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