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岁末，沪上友人寄来一本书，是加拿大著名作家艾琳·鲍的长篇小说——《屹立云端》。趁着冬雪封足的宁静与安闲，一天两夜，尽精力最大限度的可能，我走进了异域的游牧部落，邂逅了草原少女阿依苏鲁，看着她一路寻求爱、寻找自我。如今，数月已过，草原之旅在雪夜留下的车辙，依然清晰可见，令我久久无法释怀，故留下片语，是以为念。
　　在蒙古国西部的哈萨克民族，草原人保留着祖辈们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这一传统的延续也继而决定了哈萨克男孩和女孩不一样的命运。男孩可以每天自由自在地骑马放牧，骑至高处，站在风里；而女孩每天则有挤不完的奶，搅不完的黄油，做不完的女工。马背民族的希望与家业是由长子来继承，女孩只被期待文静乖巧、顺利嫁人。小说主人公阿依苏鲁，这个年仅12岁的草原女孩以孩童独有的天真和女性特有的敏感对这一父权制社会的陈规表达了自觉或不自觉的抵抗。
　　哥哥塞里克是家族的长子，父母的目光都集中在哥哥身上，当塞里克被发现患有腿疾之后，父母便抛下所有，带着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就医。阿依苏鲁丢下羊奶桶爬上小坡，看着父母带着哥哥乘车扬长而去，只留下她和漫天尘土，还有柴油尾气的味道飘散在草原风中，没有一句交代、一个回眸，仿佛家中没有另一个孩子，一个同样需要被关照的孩子。阿依苏鲁在家里总是被忽视的。
　　父母带哥哥离开之后，阿依苏鲁一个人撑起了原先由母女两人才能完成的所有工作，她的生活被繁重的家务填满了，挤羊奶、搅拌黄油、打扫，周而复始，反反复复。但这样的忙碌并不是没有意义的。羊群里的每一只羊看起都差不多，它们只被当作产奶的工具，但在阿依苏鲁的心目中，每一只羊都是独特的，她给它们取名字。阿依苏鲁对羊的命名行为是她内心渴望被当做一个独立个体的心理映射：她不止是一个快长大的姑娘，一个乖巧懂事，照顾家里的女性，一个生活围绕着奶打转的女儿，她是阿依苏鲁，一个和男孩子一样渴望自由、渴望丰富多彩、并能胜任一切生活挑战的阿依苏鲁。她渴望被关注、被认可。
　　家人离开带来的孤寂，以及重复家务生活的单调，随着阿依苏鲁另一个兄弟的到来，都烟消云散了。阿依苏鲁冒着生命危险在悬崖边上救回了一只小雏鹰，在大伯母的帮助下一点点地喂养，并给它起名托克塔尔——她的另一个兄弟。但在哈萨克，养鹰是男孩子干的事，女孩如果想尝试属于男孩子的东西，则被视为禁忌。堂弟发现阿依苏鲁的雏鹰时甚至大声尖叫：你不能养鹰，你是女孩子。阿依苏鲁原本夭折的梦想随着另一件事情的到来，发生了转机。
　　爸爸回来了，并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哥哥截肢了，需要钱去乌兰巴托装假肢，而他此次回来就是为了变卖家产，筹集医药费。大伯父出于对这一家人往后生计的考虑，想了一个两全的办法:他要训练阿依苏鲁成为猎鹰人，参加猎鹰节，用比赛奖金救哥哥，保住家产。第一次，阿依苏鲁感觉自己成了家庭的中心，被委以重任。
　　成为一个猎鹰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与雏鹰的磨合，忍受胳膊的负重与撕扯，与战马的协调，无论哪一项都是极限的挑战。但这一切外在的困难与巨大的心理压力相比都算不上什么。阿依苏鲁敏感自己的女孩身份，她希望从他者的目光当中确证自己的价值，但猎鹰对手异样的眼光与嘲笑让她不断地陷入自我怀疑，离别许久的妈妈对她所做一切努力的漠然不语更是让她跌入谷底。除了鄙视与漠视的心理折磨，最令阿依苏鲁痛苦的是良心的愧疚与不安。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哥哥，她为自己做了哥哥一直梦想做的事而抱歉，她害怕自己的失败可能会断送哥哥重获新生的期望而惶恐不安。阿依苏鲁顶着内外的双重压力坚持着漫长而苦痛的赛前训练。
　　比赛的时刻终于到了。阿依苏鲁奔上赛道，所有的疑虑和担忧在顷刻间不自觉地化作动力，雄鹰展翅、战马飞驰，尤其是当阿依苏鲁看到家人肯定、感激、祝福的目光时，她如虎添翼，克服了内疚、恐惧、自我怀疑，那样坚定、自信地屹立云端。最后，阿依苏鲁以五秒的成绩夺得桂冠，她完成了家族的托付，更实现了自我的完全。如果说阿依苏鲁曾经失去过什么，那么现在她身上正疯长着某种伟大的东西。
　　阿依苏鲁的猎鹰很戏剧化地拥有人的名字，这在哈萨克民族是不常有的，阿依苏鲁还称呼他为兄弟。在父母因哥哥生病而一同离开之后，阿依苏鲁失去了自己血亲的家，但阿依苏鲁在大伯，大伯母和兄弟托克塔尔的身上又重新得到了情感纽带的家。她在爱中找到了自我，她被接纳，被鼓励，并且用自己的力量证明，在这个家族中，她配得占有一席之地。《屹立云端》是一个关乎爱和寻找自我的故事，阿依苏鲁道出了每一个被家庭忽视、被社会陈规、偏见裹挟的生命之声；她用自己的毅力和勇气谱写了一首生命的赞歌。惟愿我们都能像阿依苏鲁一样，找到自己的“托克塔尔”，乘风御马，活出生命应有的恣意和潇洒。
　　基金项目：继续教育课程资源建设与应用示范项目“高等学历继续教育外国文学课程资源建设与应用示范”（项目编号：2022jxjykc007）。
　　作者系安庆师范大学人文学院讲师